在家保持社交距離的這三個月，疫情、學業、以及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為 2020 譜下了主旋律。在關注海洋兩岸的新聞時，總覺得自己動態時報上對國外疫情和 #BlackLivesMatter 運動的風向，和實際在 Twitter、在 L.A. 當地的情況天差地遠。熬夜寫了篇文發在 Facebook、也補在部落格這裡，希望對於想知道脈絡、而且有心力關注的人能有所幫助。

開車在路上莫名被尾隨，宣稱你藏匿毒品，然後就被破窗拖出車外²——這樣的事件不是什麼第三世界國家的幫派襲擊，而是警察在大白天的倫敦市區攔檢¹。報導中的這個人沒有犯罪紀錄，卻在這之前被攔了不下 20 次；當天早上才剛被電視台訪問過他的慘況，下午又被破窗上銬、藥檢、帶到警局全身搜索，12 小時後查無證據的釋放。

Watch the police smash in the window a man’s car after he was wrongly accused of concealing drugs. He was driving home from a TV interview about institutional racism in the police. pic.twitter.com/uaLWEPbUvc

— Aaron Bastani (@AaronBastani), July 5, 2020

類似的事情在芝加哥、洛杉磯、以及其他城市都有。在美國最高法院立下有限豁免 (qualified immunity) 的判例後，任意臨檢、對「可疑人物」施暴與射殺的案例層出不窮，甚至有員警自備大麻碎屑灑在車內，好「製造」假證據以脫罪³。能夠走在路上不被盤查、開車出門不被上銬、在家睡覺不被射殺⁷，享有「免於受恐懼的權利」，對某些族群而言都是奢望。

除了執法暴力以外，高速公路還會故意穿過黑人高級住宅區⁴、市議會動用徵收 (eminent domain) 推平非白人居住的鄰里⁵、以及有色人種會在日落城鎮意外失蹤等等⁶，都是這近一百年有在發生的事情。這些真實發生的苦痛，在社交隔離的苦悶、川普言語的刺激、以及 George Floyd 駭人的遭遇⁹各種因素的匯聚下，點燃了美國這個 3.2 億人的國家少見的全面性社會運動⁸ –– #BlackLivesMatter，意即「黑人的命也是命」，要求對施暴的員警咎責、呼籲檢討選擇性執法、以及正視「平權」表面下仍然存在的結構性社會問題。

這並不是第一次，但卻是規模最大、獲得最廣泛社會支持的一次 BLM。六月的民調指出，有 57% 的民眾認為示威者的憤怒完全合理，並有 21% 的民眾部分同意；接近八成的支持度，相比 2013 年發起時的多數反對，可謂天壤之別¹⁰。雖然成效還不明顯，但在群眾壓力下，各地的執法單位以及地方檢察官逐步重啟調查、起訴明顯濫用武力的員警；為了維持熱度，在各大城市都有民眾自發性的每天輪番上街，確保事件不會輕易平息。

抗議者在被驅離的過程中遭警察以軍規武器攻擊，也讓不少民眾驚覺現有的警力掌握了多麽豐沛的資源：以洛杉磯市而言，支應 LAPD 的經費，就佔 2021 年度總體預算 3 成、自由裁量預算超過 5 成¹²；然而，根據 911 報案電話統計，涉及暴力犯罪、真的需要有武裝警力支援的案件卻只有不到 1 成¹¹。前一天剛被打爆頭、憤怒的市民們 call-in 預算審查公聽會¹³，要求將警力預算挪到社工、教育與社區福利上¹⁴。#DefundThePolice 削減警費也因此成為運動的另一大訴求。

作為外國人，你我或許還在霧裡看花，難以理解這次 BLM 運動的前後脈絡。然而對非裔美國人來說，這次的運動卻非比尋常：包含拆除邦聯銅像、修補都市規劃造成的種族隔離、彌平交際 (networking) 文化締造的隱性就業機會不平等⋯⋯以往難以奢求的訴求，都在這次運動逐漸獲得主流社會關注，甚至各國被壓迫的少數族群也據以響應¹⁵。即使距離台灣十分遙遠，這種少見的「改變的時刻」（說不定還是憲法時刻），還是值得我們關注與肯定的。

沒有弄懂種族歧視的真正意義與傷害，遇到「中國人表示被香港人歧視」這種說法，就講不出來為什麼不對；沒有思辨能力的社會，只是拜不同的神明。也不一定非得 follow 最新動態，只要在看到獵奇式的節選陳述、按「哈」或是推文前多想一個一秒鐘，就已經跨出一大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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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這篇文章的前一天，才發生西雅圖的抗議者在高速公路上遭撞擊死亡的新聞¹⁷。雖然有員警見證說當下高速公路有因示威而封閉、肇事車輛卻還是衝撞上去¹⁸，PTT 反應卻是以此為樂，嘲笑「白女」「SJW」「求仁得仁」¹⁹。

正如你不會因為有人吃了太陽餅，就概括否定、甚至嘲笑當初在行政院抗議的人們；你也不會因為香港的示威民眾被不明箱型車衝撞，就講風涼話說他們愚蠢活該。我們還是可以客觀討論抗爭手段的有效性以及優先度（例如有運動者站出來呼籲大家心思不該只放在街道命名、或是爭論日常用詞的微歧視¹⁶，而是以確保涉案警察有被咎責為重），但作為經歷過困難抗爭才有今日民主社會的台灣人，不論同意抗爭者的手段與否，都總該知道這不是什麼好笑的事。

或有論者曰：人生苦悶、看看笑笑何須認真。雖然也不能說什麼「道聽塗說靈魂會乾涸」，但像是幾週前西雅圖的國會山莊自治區，特別上去 PTT 翻譯的人就²⁰刻意揀選了聳動、非主流、迴異於當下 Twitter 敘事²¹的素材；而八卦版超譯的這篇文章連結，又被當「新聞事實」在華語圈到處轉發。造成的傷害，可能就不亞於產出假新聞了。